事实上给予被统一地区的族群上层封授仍然不是最有用的稳定方法。这一点在蒙兀儿斯坦最明显。伊犁将*辖区内的多次事变已经表明,这些和卓并不会因为给予地方统治者地位而与中央*府保持持久稳定的顺从合作关系。这考验的就是人性。如果人能够不得一望二,那么这个措施就是有用的。这一点人扪心自问就会知道了——不可能。没有人会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所得到的好处,而他收了东西也只会希望要求更多,而不是怎么想办法去履行自己收东西之前的承诺的条件。特别是在没有外力可以监督与强制要求他履行的情况下,这种自私的倾向更加明显。契约本身就是强者减少成本和弱者妥协换取空间的暂时性关系,不可能做到一种传承性的什么“精神”或者“文化”,一方是为了权宜成本,另一方则是苟延残喘,到底谁更着急一目了然,更着急的一方不可避免的成为占优势“沉得住气”的一方的掌中物。
在这个局部,或者说所谓的“*事顶点”上,清*能从照顾全国大局的前提下调往西域的力量就已经很有限,再加上当地还有浩罕这样的邻国,相对来说,清廷再次并不占有优势,因此除了年后的达涂沙,其余的长时段还是去绥靖妥协的,保持原有的社会结构不变,只是将旧有的上层与清官秩相对接,这样在清*不多,而又采取怀柔态度的西域,西邻一直有吞并蒙兀儿斯坦野心的浩罕,这样当地的贵族就长期处于有恃无恐的状态。一般来说,贵族分为两类,一类是和卓,另一类是伯克,但两者的区分并不明显。伯克往往是更小一级的封建主,但是和卓就更高一级,不仅是一般的老爷,还是担任一定官职的封建主。这个社会在之前的文章中就已经介绍过,是一种分封体制也解决不了的头人化极其严重的基层*阀化社会,即每个“老爷”本身既是弟煮,又是拥有私兵的*事首领,这些所谓的民*游移在*权之外,这就好比黑畲绘之于警察局,整个社会上可以随时动员为武装力量的持械者,这样*府的公安机关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这是西域不断发生问题的根源之一——社会结构的*阀化、社会成员的匪化。
这和民国时期冀中南地区的会道门下会徒形成会匪的原理是一样一样的。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为了敲诈勒索、抢掠自己想要的财物子女而攻打县城甚至虏走县长?因为县里的保安队等治安组织已经因上述情况而丧失威慑效力了。社会秩序的维护实际上不是靠县*区实施,而是一些非官方的非法社会武装团体去维持,这些团体不仅有*事动员机制,还有自身的经济经营活动,这意味着什么呢?一个维护自己利益的*事团体,还有自己的财源,而且这自己利益的标准是什么?显然不是以是否合理为转移,而是自己的利益为转移,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了,不过是否道德或者合理,都会为之作战。这样就是黑畲绘。你去看晚清的教案,有多少是真正合理的要求?多数都是依仗列强的强大*力和自身的流氓混混武装,武力抢占其他非教民的财产或者其他利益。很多人有意或无意的把信仰自由和信仰所带来的某些社会地位和资源分配地位特权混合起来,这样就使得无神论者或者其他不同信仰者的利益受到侵害,这正是最大的不公正。至于在西域,问题就更严重。这种特权社群之外的人反而成了少数。这样,其不公正就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度”。特权社群众多,以至于正常社群的生存空间和规模都被压制,所以才会出现*队武装被消灭后世俗群体被涂沙的情况。
也就是说,只要没了*队等现实性的实力威慑,当地的野心家就会起事叛乱,其情况又有改土归流前西南地区的顽疾。这种动态平衡最大的弊端就是没实力就没法维持秩序。完全的丛林法则。塔兰奇人叛乱之前,当地和他们同族的人即没有先行叛乱的回疆人,以及从外地调来的东干人,最后都成了叛乱者。这说明他们都是潜在的投机叛乱者,这也说明,只要在这种团体内,人的贪婪和野心就会上涨。事实证明,靠人心、相信道德自律是一种空想,制度建设才是根本。整个西域的叛乱还有大背景,就是陕甘回乱。陕甘的特权团体的不断膨胀,在社会上形成极大的保护网,而这种保护网在面对手无寸铁,并且以个体存在的其他社会主体时就成不受控制和约束的攻击性武器,与土豪一样,但是土豪是靠经济实力上升获取相对其他人不对称的社会话语权优势,而且没有武装;特权团体是凭借小有産者之间武力联合的非法武装组织的社会化实现的。霸凌他者,成为他们可以随意行使的“right(权利)”。这是发生回乱的根源。
东干人在发现淮*等部的欧械*后很快的逃亡西域,但是没有丢下他们残暴的作风,每到一地涂尽非同教者,还烧杀抢掠,即便是回疆的平民也抢,这些人鼓动了更多的当地野心家叛乱。所谓待遇不好的理由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伯克和卓哪一个不是被清廷封为达官贵人?和卓还大部分都是事实上的各城诸侯,更别提什么干涉信仰了,回疆的文化就决定了,他们的权贵既是世俗权力的统治者,也是宗教领袖,把他们的權力不削弱,还封赏官秩,只会加强他们对当地贫民的威信,他们叛乱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这是毫无疑问的。当地人的暴乱,都是由这些野心勃勃的当地精英挑起的。
驻防阿尔蒂什的清*城防部队里的东干人、陕甘流窜而出的东干人和本地的伯克、和卓,共同构成了叛*主力。塔兰奇人就是之前叛乱中被惩罚种地的回疆暴乱参与者,这本身就是应该的惩罚,但是很多人把他们的遭遇描述成苦难的巴丹行*,用心险恶之至,无以复加。塔兰奇人本身因为被惩罚,一开始并不敢参与叛乱,但随着各地的伯克、和卓纷纷开始叛乱,加之东干人西进天山南北,酒足壮人胆,东干人的煽动性宣传使他们也跟着作乱。只不过这种文化上的根性导致他们不会满足于简单的合作,最终也仍然要争出个高下,你死我活。
很快,在沙光很多地方的焊足之后,清的机构完全瘫痪,东干人以宗主的口吻要求塔兰奇人向他们缴纳抢来的物资,但遭到拒绝。两者之间发生多次大规模冲突,但是在失去主人的伊犁城中,不仅有他们自己种的粮食,而且还有他们从城市市民手中抢夺的粮食辎重,火器也有所储备,所以塔兰奇人还多次打退东干人的进攻,直到巴彦岱之战彻底终止了东干人的西进。而南方的阿古柏也意欲北上,吞并塔兰奇人和东干人侵占的地区,所以东干人难以再度和伊犁方面交战——阿古柏已经从东干人手中夺取了库车和喀喇萨尔等地,如果不是沙俄侵占了阿尔蒂什与伊犁之间的唯一关隘木札特,阿古柏也可以北上攻打塔兰奇人。塔兰奇人自己组建了伪伊犁苏丹国,拥立阿比利-奥格利亚为苏丹。当然,这个伪*权也不能摆脱松散无度,特权团体邦联的脆弱本质。举个例子,在其任命的伊犁河左岸首领托库来克千户那里,千户自己也跟着抢劫,而职官之外的“被统治”地位的团体,更是不受束缚,即便出境到沙俄一侧去抢吉尔吉斯人的东西,也管不了——奥格利亚自己最害怕得罪沙俄,以免遭受塔城的东干人所担忧的那种武力平叛。事实上,即便没有俄国干涉,卡尔梅克的呼图克图察格罕根真自科布多南下席卷塔尔巴哈台,也已经将企图占据此地的吉尔吉斯人和东干人吓跑。
所以说,看一个*权的实际情况,不能只看台面上的东西,很多都是不真实的,只是名义上那么说说,像奥格利亚的“苏丹国”,有几个人真正听他的?*权内的大员托库来克自己随意行事而无力约束,*权外的诸“从属”部落更是不听他的,真正控制的仅有伊犁城、绥边要塞、清水河子和几个临近的防御工事,其他地方都是自治牧地,像从俄国那边叛逃过来的塔札别克准尉,本身就是吉尔吉斯人最有权势的阿德班部族卜祖木支的首领,他在避开前来审问勾结伊犁苏丹的格拉西莫夫部队之后被奥格利亚接纳在(伊犁)河左岸的一块牧场上。而其他的部族也大致如此。至于东干人,因为抢完之后拿不到粮食,在冬天被摧毁的迪化城中冻得瑟瑟发抖,缺衣少食,这些傲慢凶悍的杀人魔竟然向塔兰奇人求助,愿意用从属地位换取塔兰奇的粮食活命。这样,天山南北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阿古柏侵占的南疆,另一部分是残余东干人与塔兰奇人控制的北疆,而活动在沙俄与原伊犁将*辖区界线附近的吉尔吉斯人则在赛里木湖盆地或博尔塔拉河游牧,不时遭到东干人和塔兰奇人的抢劫,而讽刺的是,这些财物既不是东干人与塔兰奇人,也不是吉尔吉斯人的,这些冲突只不过是赃物分配不均中产生摩擦后的火并。
伪*权赖以生存的根基就在于奥格利亚与托库来克等分封诸侯官之间的合作,这支武力的存在,就像当年的参赞大臣依仗的内地*队一样,威慑其他的潜在叛乱者。实力平衡是维持其他非体制内特权团体名义上尊崇他们的基石,而这也是动荡和难以实际管辖的根源——勉强控制整个直属*队都是羁縻方法,*队之外的“社会”上的各类主体就更是遥不可及。这些特权团体为了自身的竞争跃升,都会不断的搞扩张,如果苏丹为了顾及俄国干涉风险,就会把这些直属自己的或社会的特权团体的注意力往自己的王位上引,自己的地位就不保了,所以奥格利亚只能放纵这些团体不断抢掠,这时保住王位的核心。东干人的归附对于奥格利亚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粮食供应控制在自己手里,但是养虎为患的道理谁都明白,关键是他们也要抢掠,奥格利亚滚雪球式的接纳特权团体,最终只会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自己手下的特权团体越来越多,则集权的困难越大,自己越不能通过强硬手段消化这些桀骜不驯的力量;而且,惹到奥格利亚不愿意招惹的毛子出兵的概率更高。而事实上也是如此。奥格利亚因为多次包庇到俄境内抢劫的流犯不愿引渡,导致年5-6月七河省俄*越过旧国界,消灭了奥格利亚的苏丹国。然而,在消灭该伪*权后,沙俄*队仍然盘踞十余年,显然不是像土耳其斯坦总督区总督冯-考夫曼所云d俄那么单纯,而是包藏着以东干人制约清廷的祸心。关于沙俄的问题,我们下一节再讲。